唧唧

楼高唯诚方可瞰

【史汪】惜春

 史强在春天选择冬眠


雨点从天上铺天盖地落下来。汪淼熟练地放下手头的报告,转身进了不远处的雨棚。


加蓬的天气总是这样,赤道附近的午后有一场避免不了的暴雨,下个二十分钟又快速销声匿迹,建筑基地就这样有了一段约定俗成的休息时间。


雨棚里还有几个其他的一线工程师,围坐在一起捧着水杯聊天,见汪淼来了,连忙站起身让位置。


“汪总,您又来工地啊。”

“嗯。今天打新桩,所以来看看。”


汪淼摆了摆手,没坐下,倚着雨棚的柱子看雨。他知道有人抱怨自己一个总工天天待在一线像个奴隶监工,干活都干不自在,但他不在乎。自己盯着总是放心些,太空电梯这个项目不能有差错。


大概是纬度的原因,赤道的雨点比北京大,随风往棚子里钻。汪淼没反应,只是静静地站着,任由冰凉的雨水打到身上。他似乎格外喜欢加蓬的暴雨时刻,在这二十多分钟里,对流雨带走了潮湿闷热的热带气候,清凉但不冷的风夹着温暖的空气包裹住汪淼,他闭上眼睛想,


这是春天的天气。

史强带汪淼去看虫子,黑压压的蝗虫在天上飞,近乎遮天蔽日。史强拿着一瓶啤酒,舞出了指挥棒的气势,只可惜后半段激昂的演讲汪淼没听进去,脑子里全是史强流鼻血的样子。


“没事儿啊,我没事儿!”

“把化验单给我看看。”

“不是,那都多久了,当时医生说没事儿我就给扔了。”

“……再和我去医院查一次。”

“哎呀,汪淼!淼淼!我现在吃嘛嘛香,身体倍儿棒!你干啥老在这儿疑神疑鬼的。”

“你流鼻血了!核弹!辐射!流血!你知不知道……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……”


汪淼近乎哽咽地冲史强喊到,眉头紧簇着瞪圆眼睛,怒视史强,眼尾泛出殷红,迷迷蒙蒙地蓄出一汪泪湖,头发梢都被气得微微翘起,好像又回到王府井教堂那天的夜晚。


史强看着汪淼和个炸毛的猫似的冲他发脾气就乐,掰过汪淼转过去的肩膀,让他正面冲着自己。


“北京这地儿春天干得要命,还不让人上火了不成。我真没事儿!”

“我说不过你行了吧。反正你…你总骗我……”

“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,”史强一边拍手一边仰头大笑,笑声与掌声混杂着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。汪淼不解地歪头看他,看他在那里自顾自地近乎笑出眼泪。笑罢,又被他强行揽到身侧。


史强比汪淼矮一点,于是他微微抬眼,盯着汪淼的眼睛,“不会再骗你了。”


“才不该信你呢。”汪淼低头喃喃。

雨势渐小,汪淼带上安全帽,顶着毛毛雨走向工地。身后几位同事面面相觑,不知道该跟上还是无视。“雨没停,再坐会。”汪淼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,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。他瘦长的身影像春天抽杆的新竹,短袖衬衫整齐地扎进裤子里,似乎腰才将将手掌宽,脆生生的一折就断。


“汪总怎么这么拼命?听说为了太空电梯都和他老婆离婚了。”

“咱哪能知道啊。不过这个做成了,那可是名垂千古。”

“嗬,怪不得天天来,原来是把这儿当家了。”


汪淼的身影在他们的视线里越来越小,最终缩成太空电梯旁的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黑点。他拿着图纸,仔仔细细地对着地面设备的每一处细节检查。身上、唇上是微雨湿漉漉的触感,身旁是巍峨耸立的太空电梯,这一切让汪淼感到一种诡异的满足,仿佛又回到当年在齐家屯的时候。他和史强在无人的半山腰上做爱,史强的吻和身下被露水浸湿的萱草也是这样熟悉的湿润。


五月的北京算是晚春的季节,外面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又重新活跃在四处,京城里人气儿愈足。史强和汪淼还是老样子,坐在卤煮店里吃晚饭,只是史强今天多要了一瓶二锅头。汪淼在他把整杯酒一口气干了,又撸起袖子打算再来一杯的时候握住史强的手腕。


“别喝了,你要说什么就直说。”汪淼眨着眼睛看他。

“嗯……也不是什么大事儿,是老常,老常那儿又来了个新任务,可能要出国。”

“……去哪里?”

“那可说不准,搞不好欧洲美洲非洲到跑,满世界溜达去喽!”史强憨笑着抖了个包袱,可惜没人接,砸地上了。

“什么时候走?”

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
“去多久?”

“哎呦,这是个保密任……嗳!”

史强还没说完,汪淼伸手夺过他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。史强张了张嘴,也没发出什么有意义的音节,只是沉默地给汪淼续上。


不多时,三杯急酒下肚,汪淼彻底醉了。史强往桌子上扔了张红票子结账,右手环在汪淼腰上,搀着他往车上走。汪淼被拖在身后,一大半身子歪在史强那儿,踉踉跄跄地走,嘴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。


史强从屁股口袋摸出钥匙,左手别着不好使劲儿,拽了两下车门没开成,正寻思着换个方向呢,搂在汪淼腰上的手一松劲,突然就被他挣脱开来。汪淼两只手往车上猛得一杵,史强被环在汪淼臂弯中间,腰带上的钥匙串和玻璃撞上,发出清脆的一声响。


“祖宗,小心手。”史强挑眉看他,“干嘛?霸道总裁,诶不对,霸道教授爱上我啊。”


汪淼没说话,大概率是没反应过来,酒精拉长了反射弧,似乎连呼吸都在变慢。他垂眸定定地望向史强眼底,长长的睫毛遮住翻涌的情绪,双手环住史强的脖子,把自己的脸凑得很近。


这回史强终于听清汪淼在嘟囔什么了,“史强,慢点走,慢点走。”


在他想要张口回答的前一秒,汪淼吻了上来。刮动树叶的风声和广场舞的乐声忽远忽近地在耳畔晃,路灯透过树影,斑斑驳驳,落在两人身上,暖黄的光晕为他们镀上金身。


于是他们在夜色下接吻。


这是个浅尝辄止的吻,两个嘴唇轻轻交叠,可汪淼却越亲越软,史强只好收回往下三路去的心思,腰上的手还没往下扶,汪淼的头就“啪叽”一下,砸到史强颈窝里。

原来是睡着了,史强无奈地摇了摇头,把汪淼捞进副驾驶。桑塔纳的隔音一般,车窗升起后仍是一片人声鼎沸的嘈杂,史强伸手理了理汪淼乱掉的刘海,从后车座的杂物堆里拎了件皮夹克来给他盖上,老条子的衣服烟味儿不轻,熏得汪淼在睡梦里蹙紧了眉头。


“鼻子比狗还灵呢!”史强凑上去闻闻,“没啥味儿啊。”拇指轻轻地抚过汪淼眉心的川字纹。


“别皱眉头,睡个好觉。”


汪淼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,总感觉有人在自己旁边抽烟,梦里左看右看找不到目标。忽的,手上被烫疼,他清醒过来,发现自己夹着烟,窝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睡过去了。一根烟已燃到尽头,他指根处多出几个红点,食指和中指之间,一片焦黄。


是的,汪淼学会抽烟了,在来加蓬的第二年。纳米材料的量产没进展,太空电梯也就遥遥无期,汪淼愁得不知道该怎么办,他望着屏幕里跳动的无规律数字,打开门,问走廊上的同事要了一根烟。不过现在太空电梯走上正轨,这坏习惯也没戒成。

烟在危机纪元可算得上珍贵的高级货,好在加蓬基地是PDC直属,物资总是紧着这些一线工程师的要求。派送来的烟牌子不定,只是汪淼没要求。他本身也没瘾,抽烟只是随便找个最平易近人的疏解压力的办法。工地的人都知道汪总大方,拿发下来的软中华待客送人,毫不手软。


副总工接过汪淼扔过来的红盒子,抬手给他点上烟。

“看不出来,汪总烟瘾不小,爱抽劲儿大的。”

汪淼低头咧了咧嘴,没笑出声,捏着白杆中南海吐烟,“第一次抽就抽的这个,改不回来了。” 


烟雾随着湿热的空气包裹住他,氤氲间勾勒出模糊的脸。汪淼忽然回忆起第一次踏上赤道土地的时候,打开车门,迎面来的是纯粹的热意,被太阳烤干的空气直直往皮肤上贴,被车载空调吹得冰凉的手臂似乎和周围的温度格格不入,于是他打了个寒颤。


汪淼眯着眼看向火热的太阳,汗滴像泪水一样从脸庞划过,留下一丝湿湿的水痕。


史强,你够狠,汪淼心想,你选择在春天冬眠,此后山高路远,你知道的,我就再也不会有春天。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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